就在一天前，也就是我從江西回到長沙的第六天的上午，我和夏露的傑叔叔王傑做了一次長談。

上午下雨，天空全是陰霾。我們在創意園的中西餐廳坐了下來。這一次，我看了餐廳的招牌，叫著西漢末年。老板娘沒有來。服務員告訴我，她去了另外一家分店。

空調的溫度剛好，我把外套脫了下來。然後端起一杯熱奶茶，小心地喝了一口。

眼睛卻在打量眼前的這位傑叔叔。

傑叔叔的年紀其實不大，三十歲不到，卻有一股別樣的成熟。不錯，他已經是一家公司的老板，也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和一個可愛的孩子。

這樣的成功人士，過去幾年的軌跡堪稱神跡。不過眼下，他昨天剛剛從綁匪手裏解救出來。

他正在喝咖啡，神色已經恢覆了平靜，看不到驚魂不定的痕跡。兩到長長的劍眉好像會說話。挺直的鼻子更顯英武。

這樣的男生誰不愛？

我拿起手機示意了一下，說：“傑叔叔，你介意嗎——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沒事啊，你喜歡攝影嗎？”

我移位過去，兩個人頭靠著頭，拍了一張照片。我把它存為“頭”。

我問他：“傑叔叔，你跟夏露是怎麽認識的？”

傑叔叔猛地擡頭看了我一眼，然後又把目光落在咖啡上。咖啡霧氣繚繞。他卻默不吭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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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夏露是在天馬認識的，那一周的分分秒秒裏都塞滿了顏色和味道。記得一個周末的晚上，我和同事阿運去銀都酒吧。這個酒吧專門為了招攬富婆的。

廣東人的阿運外表硬朗，但是為人是女生不歡迎的那種木訥性格。

快三十歲就是沒有女朋友，讓我們幾個兄弟很是著急，怕他憋壞家夥。

我的另一個同事張國軍首先出馬，帶他去了半山酒店，然後給他安排了一個小姐。

第二天，張國軍把兩個小姐打發走了。跑到阿運的房間。阿運還在昏睡。

張國軍推醒他：“可憐的娃啊，昨夜勞累過度了吧。”

阿運無精打采地說：“嗯。”

張國軍問他過程如何：“妞怎麽樣？”

阿運說：“很漂亮啊。”

張國軍眼睛泛著光說：“這我知道啊，我的眼光肯定不錯啦。我是問她的功夫怎麽樣。”

阿運恨恨地說：“我怎麽知道？”張國軍傻了。

原來，小姐的大姨媽突然來了。阿運硬生生抱著人家摸了一夜，不累才怪。

張國軍氣極而笑：“我去，可以換人的呀！土包子。”

後來，呂峰出馬，帶他去相親。按照標準流程，在餐廳見面了。

接著呂峰抽身離開了，隔著玻璃在外面的車裏觀察守候，讓他和那女孩獨處。

開始兩個人的嘴唇半天沒有動靜，阿運低頭看著鞋。女孩倒大方，嘴角掛著笑，一直在打量對面的阿運。

呂峰罵：“混蛋，鞋是新的，鞋帶也系好了，看個屁啊。”

我說：“他不看鞋能做什麽？”

呂峰嘆了一口氣說：“也是啊，不是生人熟人的事，跟我們在一起，他也憋不出來一個屁。社交恐懼癥！”

我碰了碰呂峰，說：“有戲了，那女生說話了。”

只見女生說了句什麽，阿運驚慌地擡起頭，花了點時間恢覆神態，他也說了句什麽。

女生一點頭，阿運就起身往吧臺走去。

我和呂峰一對視，心想有戲了，阿運肯定去點飲料了，而且是親自動手。

過了一會兒，果然阿運端著雞尾酒回來。

但是看著他手裏的酒杯，我和呂峰異口同聲驚呼：“完蛋了！”

小男人的阿運居然只要了一杯！那女生哭笑不得，酒也沒喝就起身跟他拜拜了。

呂峰說：“下次相親得給阿運帶上隱形耳塞，教他怎麽做。”

我說：“推銷這樣的家夥，要換種模式。”

於是我就帶他來到了這個酒吧。

我們剛落座，就有個女公主過來招待我們。

這個女公主漂亮得讓人心動，大大的眼睛，挺直的鼻子，高挑的身材，事業線十分凸出。

額頭上有道短短的疤痕時隱時現，更添幾分魅力。

我看了看她的胸牌，居然是翻轉過來覆著的，表示她是不出臺的女公主。我不免有點蠢蠢欲動。但是今晚先得把阿運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才行。

我跟女公主打了聲招呼：“美女，多少號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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傑叔叔說到這裏就停住了。

我說：“夏露？”

傑叔叔點點頭。

這一段在傑叔叔的空間裏是沒有的。

歐麗莎來短信催我去幫忙搭開業舞臺。

我看了看外面的雨景，說：“你把她帶回家了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後來還發生了很多的事。”

我問：“我知道。你愛夏露嗎？”

傑叔叔點點頭，過了半晌，他說：“可是我現在要離開這裏了。”

我說：“你放心吧，夏露有我照顧。”

傑叔叔說：“我要離開了，那些綁匪心有不甘。”

我忍不住問：“你為什麽會愛她？你有老婆了啊。”

傑叔叔說：“你知道殷彩霞嗎？”

我知道羅彩霞，那是我們老家發生的事。

我搖搖頭，說：“不知道。怎麽啦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殷彩霞出生在甘肅省的農村，那裏很貧困，村裏的其他姑娘，無論美醜，早就到廣東去打工掙錢了。每到春節，她們都會打扮得花枝招展，大包小包的提回來。而殷彩霞高中畢業後沒這麽做，很多人都不理解，畢竟她的長相在村裏是數一數二的。為此，她的父親經常罵自己的女兒沒出息。

聽說當地一所民辦小學缺老師，她主動跟學校要求免費代課。因為她中學成績就很好，順利的通過了學校的文化考核，當了一名教師......”

我突然想了起來：“啊，就是那個殷彩霞啊。為學生賣——賣身的那個老師啊。”

這個殷彩霞也知道一點，但是官方沒有澄清。不一定靠譜。

傑叔叔點點頭，說：“就是那個。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但是夏露是真的。”

我大吃一驚，說：“什麽？你什麽意思？”

傑叔叔眼光閃閃地直視著我的眼睛，說：“盡管她開始是為了錢，而不是為了那些孤兒跟我的，但是到了後來，她確確實實就是為了那些孤兒跟我在一起的。”

我喃喃地說：“孤兒？什麽孤兒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很多，四川綿陽平武縣孤兒院、貴州遵義市務川縣孤兒院，甘肅也有，甘肅甘南市夏河縣孤兒院。天馬孤兒院都有。”

我還是不明白，我問：“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夏露起初只是缺錢，跟了我之後，我每個月給她四千塊的生活費。

“後來有一天，她突然跟我說，要加錢。

我就問她是不是錢不夠。

她就說，反正你給我加錢，不然我不幹了。

我只好按照她的要求給她每個月加了兩千塊。”

傑叔叔停了下來，低下了頭。

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停了下來。

等了一會兒，他還是不吭聲。我只好問他：“怎麽啦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這件事上我對不起夏露。”

我說：“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我錯怪了她。”

原來，有一天夏露又問傑叔叔要一筆錢。傑叔叔問她要多少。夏露說要五千塊。傑叔叔問她什麽事。夏露不肯說。

傑叔叔就沒給錢給夏露。夏露和傑叔叔吵了一架。

傑叔叔說：“她當時指著我的鼻子罵我，說你會後悔的。我當時冷笑一聲，心想你一個女生能做出什麽讓我後悔的事嘛。難道還能綁架我不成？”

我說：“不可能。”

傑叔叔說：“我知道不可能。我原先以為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二奶。予取予求。這可不是我的初衷。”

我知道傑叔叔的意思，他有老婆孩子，出於可憐夏露才來這麽一出的。

傑叔叔說：“我不知道要拿錢幹嘛。因為她平時除了必須的生活費之外，並不亂花錢。頂多買些必須的化妝品而已。她連美瞳都不要，說戴了美瞳，漂亮是漂亮，但是和同學們有了距離。”

我問：“她要錢幹嘛？寄給孤兒了？”

傑叔叔點點頭，說：“嗯。”

我有些奇怪了：“捐助還要定額嗎？每個月已經寄了就好了嘛。幹嘛非要多寄五千塊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這五千塊是給天馬孤兒院的張成志的。”

我不知道誰叫張成志。

傑叔叔說：“已經死了。白血病死的。夏露要那五千塊給他買了塊墓地。”

我吃了一驚，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傑叔叔說：“我當時不知道，到了晚上，呂峰給我打來電話，說看見夏露在酒吧上牌。”

“怎麽會這樣？”我又驚又氣。

傑叔叔說：“我急忙跑過去，看見夏露喝得爛醉，正站在一個客人身上跳舞。”

“這事沒必要吧？”我有些氣憤。

傑叔叔說：“我當時就甩了夏露一個耳光，那個客人還想跟我打架呢。”

那場面肯定火爆。

傑叔叔又說：“後來我把夏露拉回租房裏了。這事就公開了。我老婆都知道我供養夏露了。”

我說：“沒怎麽樣你吧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把我整慘了。雖然當時我總覺得夏露心裏有事，但是我更覺得夏露怎麽像個魔鬼。貪婪又不自愛。”

我問他：“你後來是怎麽發現的？”

傑叔叔說：“我一直不知道啊。我當時就跟她說，要錢可以，我有個條件，從此以後不帶套。”

夏露答應了。

傑叔叔又說：“過了幾天她突然打電話給我，風聲緊的時候她一般不會打電話給我。但是那次她說因為租不到車子，不得已叫我送她。我問她去哪裏。她只說，來了就知道。我推開手裏的事，趕過去才知道，張成志那天下葬，沒有車子肯送她和骨灰盒上山。”

我說：“這個夏露真是個傻瓜。”

歐麗莎一直催我過去一起吃中飯，邊吃邊談無人攤明天開張的細節。

我回了信息給她，要她來這個西漢末年的中西餐廳。

我決定晚上和夏露進行了一次長談。

我看了看窗外，淅淅瀝瀝的雨來了，大家四散逃避。卻有兩個人站雨中不動，面對東漢末年西餐廳。

一個綠色男人，一個藍色女人。果然跟來了。

這光天化日之下，他們又能奈何？我冷笑一個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。

這時，那個藍色女人開始移動了，向西餐廳走來。我回頭一看，二樓餐廳裏怎麽沒人了呢？我大驚。

那個綠色男人也開始往這邊靠近了。他後啟動，那個藍色女人則離餐廳門口只有十來米遠了。

這下如何逃脫？

那個藍色女人戴著帽子和墨鏡，邊走邊伸出手解開長棉衣的紐扣，她下手很重，似乎嫌棄紐扣太大了，解起來費勁，便狠狠地拽，突然雙手拉住長棉衣的對襟，用力一扯，只見紐扣飛散，長棉衣被她硬生生地扯開了。

她裏面仍然沒有穿打底衫，整個胸脯和腹部露了出來。只是雙峰已不再白皙挺拔，腹部也不再紅潤光滑，呈現土灰色，胸口上面似乎出現了幾點黑色屍斑。血窟窿早已結了黑色血痂。

那女人一手握住長棉衣的一邊對襟，抖抖，仿佛松了綁般輕松了，跨步走進西漢末年的一樓。

我急了。一樓沒人麽？

那個綠色男人也緊跟著走了進去。

我站了起來。

突然，聽見樓下一聲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起：“等等！”是老板娘！

我狂喜。旋即，一個藍色身影和一個綠色身影從餐廳裏急速沖出來，飛一般消失在雨中。

我下樓一看，一樓也空無一人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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